奢侈品的废弃面料，如何起死回生？

在罗马神话中，命运三女神（Parcae）掌管着人类的际遇以及世界的必然变化。其中，Nona 在纺锤上纺织出生命之线，创造和支配着未来。而三位在 LVMH 集团工作的年轻人也用她来命名两个月前推出的新项目 —— Nona Source —— 一个转售该集团旗下库存面料的平台。

在奢侈品和时尚界，卖不出去的产品和面料也被称为「死库存」（Deadstock）。无论一个品牌卖得再抢手，因为行业长供应链以及无法对市场作出百分百精准预测，总会在每一季的结束留下卖不掉的货品以及成堆的面料，业界普遍认为，全球纺织品至少有 15% 无法逃脱真正死亡的命运 —— 在焚烧厂被付之一炬或是直接被丢弃在垃圾填埋场，这让行业每年亏损约 1520 亿美元（折合人民币 9724 亿元）。奢侈品也好不到哪儿去，有分析师认为好的情况下，每一季这些大牌都剩下 10% 至 13% 的死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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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na Source 转售的奢侈品库存面料，左边的两款目前已经售罄

Givenchy 曾经的面料买手 Romain Brabo 发现了这一点，他每一次盘点存货的时候，都发现使用不掉的库存面料正在成倍增加，同时，他也注意到，一些年轻设计师总是在寻找优质面料。如何嫁接这个需求？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直到他加入同集团旗下的 Kenzo，遇到了面料工程师 Marie Falguera, 两人设计出了Nona Source 的雏形，并在 LVMH 集团内部创业项目中脱颖而出。随后，数字转型经理 Anne Prieur du Perray 也加入了进来。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从集团旗下不同的品牌那里收购库存面料、进行归类、拍摄和估价，然后在这个数字平台上以富有竞争力的价格向任何人重新出售 —— 甚至包括 LVMH 的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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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设计师和时装专业学生们可能会觉得 Nona Source 是座天堂，在这里他们可以买到超过 500 种不同的面料和皮料，从高品质的普通衬衫面料到富有设计感的泡泡纱和小羊皮，网站甚至贴心地以不同的服装品类、设计灵感为他们提供选择。对于他们而言，这种需求是确实存在的。以高额的成本开发面料，或要为较小的起订量支付更多的费用，这都让他们颇为烦恼。在这里，我看到，一款售价为 50 欧元一米的皮毛一体滩羊毛、一款售价 100 欧元一米的细腻蛇纹皮料和一款仅需 7 欧元一米的古董花卉图案蕾丝都已经售罄。（还是买不起？Alexander McQueen 推出的面料捐赠计划会将生产过程中保存下来的富余面料赠予那些时装设计和纺织专业的学子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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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e 2021 秋冬系列，其设计师以使用二手库存面料和古董面料闻名

在广义的时尚行业里，实际上已经存在着不少库存面料的转售平台。但有一家奢侈品巨头站出来支持这项事业，我依然认为意义非凡，因为这不仅仅能帮助其自身减少浪费，而且象征着行业的标杆品牌正在洗刷针对库存面料的污名化和偏见 —— 在过去，奢侈品牌将其视为管理不善之耻，而使用库存面料的设计师们往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在证明自己不是在用有缺陷的「垃圾」做那些要卖几千块钱的设计，现在，他们有了一种系统性的新手段，以自由的方式去构筑自己的设计语言。「死去」的面料被重新唤起，在新的系列中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在时尚界 —— 这个迷恋新鲜事物的行业，重塑了人们的购物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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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Nona Source 之前，许多设计师会在当地的二手市场或是精品店后打折的时候淘宝，疫情导致的供应商断链，更进一步推动了不少设计师重新审视自己已经有或是可获得的原材料，之后，他们通常会采用解构和重构的手法进行全新的诠释，有一些人则会更进一步，在库存面料的基础上进行回收升级再造，但要构筑一个成功的设计师品牌，他们必须树立起自己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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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ting Qiu 2021 秋冬系列

在中国设计师裘淑婷的品牌 Shuting Qiu 中，我经常看到一些熟悉的 Dries Van Noten 和 Walter Van Beirendonck 熟悉的印花面料，但是她将这些面料与自己开发的图案及其他环保面料无比融洽地整合进自己那片绚烂多彩的世界里。她的设计总能让我联想到她在安特卫普一次次欣喜的发掘之旅（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经历），同时也让我看到这名女孩如何将自己的背景和文化经历拼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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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amouna 2021 秋冬系列

而在荷兰设计师 Ninamounah Langestraat 和 Robin Burggraaf 共同打造的品牌 Ninamounah 中，库存面料更加天衣无缝地融入了他们以生物学方法剖析时装和文化的设计语言之中。设计师保留了回收面料中的使用痕迹，再重新加工成那些极具男子气概、极具女性气质和介于两者之间的全新廓形。他们偏好类似各种生物有机体的质感，喜爱类似爬行动物皮肤或是蛇蜕的面料和针织品，极富感官冲击。「我们都是穿着文化服装的动物。」Langestraat 这样说道。而库存面料正印刻着人们前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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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ran Lantink 2021 秋冬系列

而我近看到有趣的案例来自 Duran Lantink，这名同样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设计师在 3 年前就以为 Janelle Monae 设计的一件惊世骇俗的裤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今年，他次正式走秀。每一件衣服都令人眼花缭乱，他像一名可持续的巫师，兴致勃勃地炖煮着一锅有趣的大杂烩，那些 Logo 清晰可辨的奢侈品面料就像一道道食材，直观地呈现在你眼前 —— Balenciaga 的印花绉绸被裁剪成连衣裙切片拼贴着超细弹力涤纶网；GmbH 的大衣口袋和五六十年前的法国军用背心和瑞典军用风衣组合在一起，袖子则来自 Givenchy；无处不在 Louis Vuitton 「Monogram」印花帆布变成了胸罩、大衣腰封和连衣裙，与一系列 Balmain、Comme des Garçons、Moschino、Off-White、Fendi 组合在一起。甚至鞋履都是拼合式的 —— Prada 坡跟鞋分别与 Nike、Vetements 的球鞋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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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tink 的拼贴手法粗粝而巧妙，看得出他在肆意妄为地进行大胆的嫁接，整个系列好像无数个大开脑洞、荤素不忌的跨界合作，一口气展示了他的创作思维。这来自他对「新」这个概念的叛逆和反思。在读书时，老师总是告诉他，拼贴不是创新，设计需要使用全新的材料，而他决定颠覆这个既定观念。「不同的出发方向并不意味着我不在前进。」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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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ran Lantink 2021 秋冬系列

这位设计师告诉我：「可持续时尚往往看起来总是不那么时尚，不那么吸引人，他希望改变这个观念，让人们真正认同产生认同。而首要的就是，这些产品必须时尚。」还有什么比一眼就能看到奢侈品的印记更加令人瞬间认同的呢？他用一种近乎厚着脸皮的方式展示了一种戏剧化的可能性。尤其是我注意到 Nona Source 平台出于避免品牌贬值的考虑，并不会出售任何集团旗下品牌的独家图案或是带有 Logo 的面料。

Lantink 的原料基本上由消费者捐赠和从零售折扣门店购买而来。也因此，他所有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供买手订货，而是仅仅在自己的网站上发售。他还鼓励消费者对产品产生厌倦之后，将产品寄回给他，「然后，我们就可以把它重新设计成新的时装，再寄给你。」他说，他计划将这些购买和改造都在网站上记录在案，为每一件单品打造一个无尽循环升级的档案，消费者的穿着、情感体验以及他的设计手法也会在时光中不断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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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briela Hearst 已经形成了内化的库存消化体系

Lantink 代表了年轻设计师中的一类人，他们或许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建立起估值达数亿元的企业，但他们的创新思路开启了更多灵活且富有意义的商业模式，为大型的奢侈品集团提供了参考。而更多的设计师也在奢侈品库存面料的基础上，开始进行多元化的原厂剩余面料采购，譬如与环保面料工厂共同开发可持续面料，或是接收大型服装企业的库存，以满足不同规模的生产需求。已经成熟的设计师品牌如 Gabriela Hearst，更专注于自身的零浪费，其新的系列已经采用了自己 60% 的库存面料，此前还推出了专门的胶囊系列 —— 可持续已经成为了这类品牌内化的逻辑和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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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渐渐走入主流、获得行业守门人和消费者认可的设计师和创新者正在默默改写着「季节」—— 我们行业迷人也可耻的一个概念 —— 服装因季节变换而不断推陈出新，形成了风尚入时的魔力，但也同样因此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凋零。通过让库存面料起死回生，这一群希望在美学和生态意识设计之间架起一座桥梁的理想主义者试图证明：时尚的魅力并非在于其依赖的物质载体，而在于创造思维本身。